告别NBA的卢比奥，还有一场战役要打

“我今天想要告诉大家这个消息，我的NBA生涯到此为止了。”

“这场美妙的梦，从2009年6月纽约的选秀夜开始。在联盟中经历了12年的起起伏伏之后，我收获了很多美好的回忆。明尼苏达、犹他、菲尼克斯、克利夫兰，谢谢你们！”

沉寂了半年之后，球迷们终于等到了卢比奥的消息，但结果令人难受。

导致他从NBA退役的原因，是心理疾病，时间点始于2023年7月31日，男篮世界杯开赛前的一个月，那时候卢比奥感到情绪极其不适，最终做出了退出国家队的决定。

他的情况和大部分因伤缺席的球员都不一样——或许他的俱乐部生涯经历了起起伏伏，但每当国家队征召，卢比奥从来都是责无旁贷。从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始，卢比奥出战了10届洲际和世界大赛，只是因伤错过了2012年奥运会和2015年欧洲杯。

十几年国家队生涯多达84场的正赛经历，是否动摇了卢比奥对于为国出征的热爱呢？丝毫没有。

但他确实说过，西班牙需要有年轻人站出来了。他也说过，自己已经很累了，真的已经不能做到更多了。

很少有人意识到，1990年出生，33岁的卢比奥，篮球职业生涯已经将近20年——他在2005-06赛季首次代表尤文图特队亮相西甲联赛时，只有14岁零11个月，他是史上西甲首秀最年轻的球员。那时候他面容清秀，让全球瞩目。

在2006年的8月，卢比奥随着西班牙青少年国家队出战U16欧洲杯，轰下2场三双和1场四双。在对俄罗斯队的双加时比赛里，卢比奥砍下51分，外加24个篮板12次助攻和7次抢断，还贡献了一记将比赛拖入第一个加时的半场压哨三分。

从那一天起，他被视为即将改变篮球运动的下一个巨星，人们把他形容为马拉维奇和魔术师的结合体，整个NBA等待着他的登陆，所有的溢美之词朝他涌来。

当然，有多高的赞誉，就有多强的诋毁。只不过，当年的卢比奥，对此一无所知。

他的父母替他挡住了这一切：他们和尤文图特队达成协议，保证卢比奥在18岁以前不得接受任何采访。这条协议，直到卢比奥入选08年奥运会名单之后才提前结束。

在北京，卢比奥用轻灵华丽且实用的表现兑现天赋。他在2009年被森林狼用首轮第5顺位选中，但他和家里人决定，先去巴塞罗那锻炼两年。与当时外界疯传的“卢比奥耍大牌，瞧不上明尼苏达”不同，那时候的卢比奥并不挑剔球队，他极其渴望NBA，但又极其担心融入的问题。

他的职业生涯太顺了，在被NBA选中之前，甚至没有遇到过任何一次纠结的选择。卢比奥记得，他上一次纠结的时候，还是在10岁那年，家里让他决定只能在足球和篮球当中选择一项。他最初的决定是足球，但很快反悔了。在得知父母已经把足球的学费缴纳了之后，卢比奥以为他要告别篮球了。但学校方面给他开了个特例，条件是他的父亲要在篮球队再多打一份工，他的父母当即同意了，并且告诉他，无论遇到任何困难，他们都会站在他的身后。

2011年夏天，卢比奥决定动身去NBA，他用自己攒的钱在洛杉矶买了一所小公寓。那年夏天，NBA停摆了。球员们靠着攒的野球局保持状态。卢比奥记得那一个个重量级的名字，现在他不再是西班牙队的一员，而是NBA的职业球员了。

一场球局结束的时候，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过来，是凯文-加内特。

“里基！孩子，我听说你要去明尼打球了？”

“洛杉矶还不错吧，但是我要告诉你，你一定要去明尼，你要为他们付出一切，然后那里的球迷会把一切都给你。相信我，他们会永远支持你，你要在明尼干出一番事业来！”

他说就是这段话，下定了他要在明尼苏达坚持下去的决心。

当然还有他的父母，揭幕战那天，他的父母站在前排，跟着全场球迷一起为他鼓掌。他还记得那天妈妈的表情，带着全世界最灿烂，最自豪的微笑。

他开始了新赛季的征程，父母回到巴塞罗那，但他们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，分享每天的不同经历，给对方送上祝福。

但其实，他的第一年就充满着苦涩：这一年是史上赛程最密集的缩水赛季，而卢比奥还没有适应更漫长的赛季，更高的强度和全新的语言环境，在过度的劳损之后，2012年的3月9日，就在面对湖人，防守科比时，他撕裂了前十字韧带和外侧副韧带，赛季提前终结。

是的，即便没能达到改变联盟的水准，卢比奥依然在新秀赛季打出了场均10.6分8.2助攻2.2抢断的数据，在最佳新秀的投票中仅次于欧文。但这个夏天如此刻骨铭心，他因伤错过了伦敦奥运会，还收到了另一个噩耗：妈妈生病了。

癌症，肺部出现了状况。

卢比奥说，在那之后，他常常会因为妈妈的情况分心，状态起伏不定，而膝伤的康复期也让他没法全力以赴。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自责中，但他清楚地记得，在森林狼的每一个队友，场边的每一位球迷，都对他不遗余力地呐喊加油，所有人都站在他身边，帮助他度过难关，还算幸运的是，母亲的病情并不严重。

2014年，菲利普-桑德斯重返森林狼，他也带来了28岁的儿子莱恩-桑德斯。桑德斯父子是卢比奥最好的朋友，一年之后，他们就达成了深厚的友情。

2015年夏天，菲利普给卢比奥打电话，让他早点归队，跟状元秀唐斯一起配合配合。但在训练营的第一天，菲利普并没有如期到来。

几分钟之后，菲利普慢慢地走进训练场，戴着一顶帽子，帽檐拉得很低。看起来非常非常消瘦。在训练结束的时候，菲利普把卢比奥带到办公室。

“我病了，霍奇金淋巴瘤，开始化疗了。”

卢比奥不知道说什么，只是说了句，“教练，你看起来气色不错。”

他撒了谎，菲利普当时看起来又苍白又消瘦。

他们聊了好长一段时间，聊到了卢比奥的妈妈，聊现在的医疗水平，聊如何正面面对疾病，卢比奥还记得，谈话的后来，菲利普一直告诉他，要给妈妈加油，要干掉病魔，要保持对生活的乐观和勇气，站直了，没有任何人能打倒我们。

卢比奥跟自己说，现在我有两个要和病魔搏斗的亲人了。要为他们而战，决不能趴下。

赛季开始前三天，全队在洛杉矶，准备对阵湖人队。工作人员走进来，告诉他们要开个小会。

菲利普去世了。

“所有人都很难过，但我和大家的情绪又不一样，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妈妈。妈妈还好吧，可是菲利普已经不在了。一切就这么快，都来不及做心理建设。”

他立刻冲出去给爸爸打电话，询问妈妈的情况，并且告诉他要说实话。爸爸承认，妈妈的情况不好，不太能下地走动，时不时要呕吐。

2015-16赛季，每一天都是煎熬，像活在火炉当中。卢比奥说，他和爸爸的电话甚至会被妈妈突然的难受呕吐打断，但他和爸爸说好了，不让妈妈知道自己正在担心她。

全明星期间，他跟小桑德斯请假，要回家一趟，旅程17个小时，只有4天时间。29岁的小桑德斯告诉他，你一定要回去，这是你必须要直面的课题。

他见到了妈妈，在巴塞罗那最好的医院，他跟妈妈握着手，什么也说不出来。妈妈只是告诉他，绝对不会放弃希望。

他说他已经不记得最后两个月是怎么度过的，只记得赛季结束后就飞回了家。每一刻都像是煎熬。

几周后，妈妈去世了。

“当你所爱的人离去的时候，就像有一层迷雾笼罩着你，我就是这样，我感觉全无方向。从我来到明尼苏达开始，每一天都是同样的，我跟妈妈打FaceTime，在她去世的第一年，我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给她打电话，当我发现电话不可能接通的时候，我很想摔碎我的手机。但我又不能删掉她的号码，我还是会经常给她发短信。有段时间，我感觉我失去了理智，我其实一直在自言自语。”

他开始暴怒，喜怒无常，夜夜失眠，和身边的所有人发生争执，来逃避痛苦，然后他发现，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。

最爱的篮球，对他而言也完全变了样。

“就是打游戏吧，飞来飞去，打一场又一场的游戏。打球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好事，因为可以短暂地忘掉痛苦，但我还是不知道如何独自去面对。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深水里，我在不断地踩水，但我就是游不出来，力气像是一点点溜走，非常无助。”

心理医生告诉他，你还有别的办法，去和亲人们多聊聊天吧。

爸爸，兄弟，姐妹，他们用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把他拖出了泥潭。他们一起回忆妈妈生前告诉他的最后一段话。

“你要答应，无论未来发生什么，要坚强，要帮助更多遇到困难的人。”

“我答应。”

2017年，他离开了森林狼，被交易去了爵士。他开始留络腮胡子，文身。试着和一群朋友住在一套公寓里。换一个地方，也许是最好的治愈方式。

爵士队那年的球衣赞助商是“5 FOR THE FIGHT”，一家癌症研究的慈善机构，他意识到，需要用更有能量的方式记住妈妈，他创办了他的基金会，以妈妈命名，为癌症患者筹集治疗基金。如果打篮球能帮助到更多的人，那就努力打好篮球。

在进入联盟的时候，他给自己写了一份清单，上面是他要在生涯中完成的目标，上面有“赢得NBA总冠军”，也有“和国家队的队友们一起赢下世界杯”。

2019年，他如愿以偿，在中国拿到了世界杯冠军，他在2008年奥运会决赛上的对手科比为他颁发了奖杯，一切仿佛重新来到了正轨。

但状况再次出现了。

在世界杯之前，他跟太阳签下了3年5100万的合同，得以成为球队主控，搭档布克。他们的第一年非常顺利，尽管没有打进季后赛，但奥兰多泡泡赛区的8场连胜，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。

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，他被交易了，先是作为保罗交易的筹码被换到雷霆，两天后又被换到了森林狼，一切全然不同，他感觉彻底失去了自己。

一年后，他又被换到了骑士，在这里，他甚至打出了生涯最佳的进攻表现，2021年11月7日，他在对尼克斯的比赛里投进了8个三分，砍下了生涯最高分37分。然而一个月后，他遭遇十字韧带撕裂，赛季报销。

一年后，他选择重返骑士，签下三年合同，他觉得在这里能找到家的感觉。

但一切再次偏离正轨，复出之后，他的双腿完全发不上力，他自己觉得，给队友拖后腿了。

这一年，他打了33场，场均只有5.2分，投篮命中率34.3%，都是生涯最低值。

他和乐福在骑士再次成为队友，从前有过矛盾的两人，反而在这里成了交心的好朋友。乐福特意创办了治疗心理健康疾病的基金会，并且一直鼓励他，要战胜内心的恐惧。

他们和彼此和解，接下来，要去学会与自己和解了。

乐福的基金会致力于帮助学生和教师解决心理健康，还和一家专注于冥想和改善睡眠的公司合作，在字母哥首轮被淘汰后，乐福的基金会帮助他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时期。

而这一次，卢比奥得到的，是所有人的一致力挺。

整个社交媒体上都在为他的决定表示赞扬和支持，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勇敢鼓掌。想要战胜精神疾病，第一步是承认遇到困境，出现心理问题从来都不是可耻的事情，卢比奥公开发声，恰恰是全力抵抗的第一步，他的行为，为所有球员树立了榜样。

也许他的篮球生涯结束了，也许还有后来。但他还在面对着自己的战役，去和心理疾病搏斗，如他所说，这并不比竞技体育容易。

送给他尊重和敬意吧，14岁出道至今，33岁的金童卢比奥，无论是否还能重拾对篮球的热爱，愿你一切安好，无忧无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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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文/文若）